尸山血海外
一片寂静,尸山血海内似乎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内部发生的战斗激烈与否,都影响不到外界。而先前飞入尸山的寒鸦并没有遭到针对,想想也是,这尸山血海也不缺那点血气,养着这几只乌鸦作为诱饵,说不定还能吸引来一些饥不择食的妖邪,毕竟在妖邪中,互相吞食,强者吞噬弱者是常有的事儿。所以这附近不是没有妖邪,而是靠近的妖邪多半是被这座尸山同化为养分了,时年这种妖兽还真是将捕食者的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遍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乍一眼看不出什么,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有一处雪地与周围相比,明显有些塌陷。里面正是躲在雪地下的北阴。不过北阴现在的状态似乎并不怎么好,整个人蜷缩在一块儿,双手抱着腿,下巴搁在了膝盖上,脸色酡红,倒不是冻得,北陌走之前把大小包裹全给北阴留下了,里面有充足的食物以及衣物,北陌的命符也在时刻散发着热量,故此北阴身体状态还算不错。就是整个人精神状态很差,这两天他能感受到许多妖邪的气息,很近,他一直紧绷着身子,不敢发出丝毫声响,也不敢轻易睡着,那些妖邪多半是被寒鸦吸引而来的,然而那些妖邪的气息却在不久后就全部消失了,北阴感知到在那些妖邪消失的瞬间,那座尸山曾爆发出极其恐怖的威压,然后他惊恐的发现,那尸山动了,并发出“咔哧~咔哧”类似于咀嚼吞咽的声音。
要知道那些被吞食的妖邪,有些实力可并不算弱,然而最终还是变成尸山的养分,这让北阴不禁更加担心北陌的现状。
北阴本就身体孱弱,几天的不眠不休,精神的高度紧绷,对陌哥的担忧,终于拖垮了北阴的身体。北阴感觉到了浑身无力,额头滚烫,他轻咳一声道,“咳~发烧了么,好困,但这个时候,我不能睡,我要守着陌哥的命符,如果命符不再发热,陌哥多半已遭遇不幸,我就一定不能负其所托。一定要把信息传递回去。”对于北陌不能归来的可能,北阴其实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是这件事不是他能改变的,他只能等着,要么等到陌哥归来。。。要么等到命符暗淡,不再发热,在命符残存的生命之火的庇护下回到忘忧谷,等着向葛爷爷传递消息。
北阴攥着拳头却使不上力气,无论哪种,他都只能等着么,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无论哪种结果他只能被迫接受。这样无力的感觉,比眼前一片黑暗更让北阴觉得恐惧,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溺水挣扎求生者,越挣扎越痛苦,越挣扎越看不到希望。
“要是我能成为祛邪者,就好了,然而从一开始,我就没得选。”似乎是发烧的缘故,让北阴本来还算坚强的意志变得有些脆弱,泪水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平时北阴表现出来的成熟,也只有在这时候,才让人觉得他也才只是个16岁的孩子啊,北陌承担了许多责任,他北阴又何尝不是承受了许多不该承受的诘难与痛苦。他们兄弟都是一样的,生在北家,生来就没得选。
晶莹的泪水滴在了腰间的竹笛上,发出“啪~嗒”的声音,北阴双手摩挲着竹笛,愣了一会儿,脑海中那首天之乐章渐渐回荡起来。因发烧有些昏沉的脑袋霎时清明起来。
“或许,我能有选择。”北阴喃喃道。
“没有灵力,生命力也是可以的吧,反正我也没几年活头了,陌哥要是再死去,父母又该如何?死我一个。。。就好。”北阴拭去眼角的泪珠,微笑道。
继而不再犹豫,为了让声音传的更远,北阴掀开了北陌堵住洞口的衣服,将脑袋探了出来,边回忆着脑海中回荡着的旋律,一边尝试用竹笛具现出来。然而仅仅只吹奏出了第一个音律,就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气力,北阴只感觉胸口堵得慌,然而他涨红着脸,并没有停,然后三两个音符后,一口鲜血喷在了雪地上,带着热气的血仿若火焰般融化了那一片白雪,触目惊心。
“仅仅只是几个音节,反噬就如此强烈了么,不过,还不能停,必须坚持到这首曲子结束才行。”北阴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深吸几口气,感觉胸口郁结的气血通畅了不少,甚至精神也饱满了许多,但他却很明白自身的元力正在加速外泄,“回光返照么。”
“那么,我愿将我的生命归于天地,只求完成这一曲葬歌。”北阴跪坐在雪地上,并非祷告,而是以生命起誓,向天提出交易。这世上,人只有两样东西值得上天青睐,一是生命,二是灵魂,故此以生命和灵魂为代价向天祈祷,是有极小概率发生奇迹的,但也只是可能成功,毕竟这天地也不是所有生命都愿意收取的,在这个世界,所有需要燃烧生命的术法,都是禁术,因为人生于自然,也该归于自然,生命是不被允许轻易放弃的,所以自尽而死的生灵在冥界律法来说是有罪的,在受刑洗去罪孽之前也是无法转世的,当然也有例外,就是得到上苍应允,那么死去之后灵魂是不受苛责的,可以不受刑而轮回,而燃烧生命的术法往往恐怖至极,甚至对天地都能造成极大的动荡,所以上苍是不会轻易给予人使用禁术的权限的,除非是上天极为青睐的存在。(注:此处的上苍,上天,并非众神,而是指自然。)
显然,北阴成功了,作为得到天之馈赠的他,作为天选之人,自然是受上苍眷顾的。接下来,他的演奏极为顺利,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状态如此好过,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灵魂在燃烧,更不可思议的是,此刻,他能看见了,他的眼睛拥有了神采,他能以自己的视角看到这片天地了,甚至看的更远,无数高山流水,平原丘陵皆收入眼底,他感觉他仿佛站在整个人世之巅,俯瞰苍生,为天下而奏乐。同时,他也格外清楚,他的生命在流逝,此曲毕,则他身死,于是他精神高度集中着,不敢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此时他不能停下。而他通过压榨生命,燃烧灵魂得来的那股远超灵力的特殊力量,随着那首天之律章,不断向四周发散,整片天地之间的灵气都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彻底暴动,周围的皑雪被推动,向外围横扫而去,地面上的积雪飞舞起来,形成浪潮,仿佛雪崩一样向着那座尸山血海扑去,气势汹涌,甚至远甚北陌的“灵焱”。
而那天之律章的乐声透着一股子凄凉之意,婉转哀绝,响彻天地间,传遍了天堑绝地,甚至穿透了封魔结界继续向外发散,一时间整个天堑绝地,乃至整个人世都受到了此曲的影响,所有地域的天气都发生了异变,突降血雨,仿若天在哭泣一般,哪怕正值凛冬,地上的积雪也在瞬间被雨水冲刷消融,所有妖邪都蜷缩在此煌煌天威之下,按捺着因饥饿而逐渐疯狂的精神状态,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举妄动。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引动这样天威的竟会是毫无灵蕴的北阴。
奏一曲,则天雨血泪,慑嗫万妖。
此次天变在后世的记载中,被称之为“雪融之时”,具体发生原因未明,只知道那日之后的数天都未曾有妖邪作祟人间,似乎是受到天威震慑而暂时偃旗息鼓,而那响彻人世之音自然被人视作神迹,被传颂为“天谴之律”,虽听者众多,但因含天道,除北阴之外竟再无一人能记得住具体音律,自然也无人能演奏出来。
这样的天变自然惊动了“阙都”里的所有祛邪者,都惊疑不定的望着天空,似乎在惊叹着究竟何人能有如此伟力。
“草居堂”内
一老者放下了手中正在研磨的草药,微垂的眼帘蓦然抬起,眉头微蹙,踱步到凭栏处,看着泛着红光的云层,豆大的红色雨点,感受到空气中灵气异常的暴动,侧耳听着那仿若回荡在天际的乐曲,眉头拧了起来,“这种阵势,到底是怎么回事,灵气虽然暴动,却毫无规律可言,看样子并不像是‘律令’引起的,而且这种规模的‘律令’也绝不可能存在,必然是更高层次的,难不成是‘天之藏经’?但这种覆盖整个人界的,单凭是‘天藏’恐怕也难以做到,难不成是‘燃命之术’?上天怎会允许,怎会允许有人使用‘燃命之术’?”
而且这音色。。。。。。是千年玉竹所做的笛子,他当然很熟悉,几年前自己就亲手制作了一个,葛老胸口突然堵的厉害,血气有些不稳,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应该不会是小阴吧,他有小陌护着,且是绝灵体,怎可能得到天藏,又怎可能被上苍允许燃烧生命,上苍要真这么眷顾他,就不会给他一副废人之躯,上苍要真这么青睐他,又为何取他的双眼,夺他元气,致他短命。是了,一定,一定是我想多了。磨药,对,磨药,我得准备好足量的灵药,给那可怜的孩子续命。没几天,小陌那臭小子肯定能带着小阴一起回来的。”这位年过半百却精神烁烁的老者,这一刻仿佛苍老了不少,佝偻着身子,嘴里不断安慰着自己,向着里屋走去。
正常冬季万籁俱寂,就连灵气的活跃度也很低,而北阴引起了天地间灵气的异常暴乱,灵气的活跃自然也惊醒了某位冬眠以节省灵力的自然神祗。
忘忧谷深处
少女的呼吸节奏也被此音律打乱,睫毛微颤,张开了眼帘,漂亮的双眼还有些朦胧,似乎还有些没睡醒的样子,随着天际传来的笛声在她的耳朵中愈发清晰起来,她眉头微蹙,仔细探知了一翻,发现本已沉寂的灵气再度活跃起来,且天地间蕴含的灵气量也极为可怕,也就是说她这个冬季甚至不需要再冬眠来节省灵力了,但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雀跃,
“阿阴,什么时候离谷的?还有这笛声,作为绝灵者的他怎么能引起天乱?不会的,明明是那么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人。”
“岚!”她声音有着一丝颤抖,慌乱地喊道。
“山姬大人,怎么了?这到底是。。。是北阴大人么?可。。。”灵气的异常银岚自然也发现了,这笛声的音色她自然也很熟悉,近一年几乎天天都可以听到。
“阿阴他,什么时候离谷的,你为什么不叫醒我,他一定是遇到危险了,这天地间流窜的可不止是灵气啊,还掺杂着他的元力,他的生命啊。”感受着不断涌入体内的灵气,她不禁有些排斥,这可是北阴燃烧的生命啊,可她作为神祗吸纳灵气的本能却难以扼制。一直以来都心如止水的山姬心乱了,自她出生至今,都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不论是对北阴的担心,还是对自己的异常举止,都让她感到恐慌,心痛的难以呼吸。
“北阴大人,他已经离开好几日了。”看着神情黯淡的山姬,银岚也有些乱了阵脚,“您没事吧,都是我的错,当时应该留住北阴大人的,不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岚,你不必这样,就算我醒着,大概率也不会留他的。我现在有件事要拜托你。我作为忘忧谷神祗,规则所限,无法离开此处,你作为我的伴身,是没有这条限制的。请你去寻他回来,无论他是活着,还是。。。”说到此处,山姬神色更为哀伤,她知道,就算是银岚作为半神兽的脚程再快,也多半是赶不上的。
“我明白了,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北阴大人带回来的。”银岚毫不犹豫的领命,直奔北阴兄弟二人离开的方向而去,却没发现,一只通体银白的鸟类看着她的离去歪了歪头,看着这明显很异常的气候表现,愣了会儿,随即快速震动双翼,将身上的雨水抖落,仿佛化作一道雷霆掠过空气,迅速跟了上去,就连雨水也跟不上他的速度,无法对他的飞行造成一丝一毫阻碍。
。。。。。。
看着此曲带来的影响,被雨水淋湿的北阴嘴角微微咧了咧,心中一直以来的自卑烦闷也一扫而空,恢复神采的双目熠熠生辉,这一刻的他自信无比,仿佛在像世间诉说,“看,我并不是废物,我也有保护他人的才能,我也是会发光的金子。”
感受着自身快要燃烧殆尽的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一心只想着,再久一点,再久一点。。。。。。就好。然而,这首曲子终究还是没有奏完,北陌手中那由葛老亲手制作的千年玉竹笛竟难以承载此曲的昊昊神威,仅仅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崩裂开来。北阴被突如其来崩裂的音浪吹翻在地,碎成一地的玉竹笛落在有些泥泞的地面上发出厚重的陆陆续续的“啪~嗒”声。
躺在地面上的北阴,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在一瞬间被撕裂成了无数片,身体的元力仍然在飞速流逝,他的头发迅速变白,甚至脸上已出现了老人斑。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苍老,断断续续的,
“一曲破笛么,葛爷爷亲手为我制作的竹笛就这么碎了,总觉得有些对不住葛爷爷呢。不过物尽其用,倒也不后悔。不得不说不愧是天之藏经啊,我的葬曲能如此恢弘,教那上苍为我流泪,也不枉活这一世了,这首曲子便称之为‘天葬’吧。陌哥,这次我有稍微站在你前面一点了吧。”
他的意识模糊了,额头烧的厉害,明亮的眼睛渐渐无神,重归黑暗,形容枯槁,心跳声已经变得若有若无了。他努力睁着眼睛,即使他什么也看不见,他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不再是掩饰自卑苦闷的笑容,而是真心实意的,即使他现在面容干瘪,跟年过半百的老人一般,笑的有些磕碜却很阳光,他知道,陌哥能活着回去了,因为在他再次失明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崩解消散的尸山。
随着竹笛的崩裂,北阴也没了多余的气力,先前浮现的天地异象也渐渐散去,血雨停滞消散,冬日少有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地面上的雨水竟被一瞬间蒸发。
北阴逐渐转凉的身子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不由笑了笑,道,“原来冬日的阳光更暖人啊”而北陌留下的命符,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断向外发散着生命之火补充着北阴亏损的生命力,企图挽救正在逝去的北阴,如果说北阴先前的身体是有着一个孔洞的瓷器的话,那么现在他的身体就像布满裂痕的瓷器,一切补救措施都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北阴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慢慢离他远去,最后除了一片黑暗他再也感受不到什么了。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完全吞没之时,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少女的声音,“你的‘天葬’没奏完,未完成的表演就是不完美的表演,太早谢幕的话,对于听众可是极大的不敬,冥界是我的地界,我现在不想收你,你便不会死,这会儿就想来见我,可还不到时候,但我也只能保你这一次,毕竟你这‘天葬’的代价太大了,恰好这附近有个时间系妖兽的灵魂,可以复原你的身体,不然,我也救不了你。等你有信心凭自己的能力演奏完‘天葬’的时候,我会来接你的。等下一次‘天葬’响起时,就是你的最后之期了。”
那道声音透着浓浓的不满,对于突然中止的“天葬”,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北阴只知道自己的灵魂突然不再疼痛,甚至恢复如初,身体也由油尽灯枯恢复成之前病弱的状态,依旧还是绝灵体质,似乎有些变化,对灵气的排斥力度小了些许,不过仍然动用不了一丝一毫的灵气罢了。元气外泄的速度也恢复到吹奏“天葬”前的速率,就仿佛时间倒流一般。
随之而来的,就是滚烫的额头带来的精神上的倦怠,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去。
“天选之人么,你到底能走多远呢,我拭目以待,那么,后会有期啦,虽然你们人类似乎并不是很乐意见到我的样子。”说完想说的话后,声音的主人就不再言语,仿佛已经离去,也仿若从未来过。